「他們正在立一部20年前就被宣告是違法的法」范耕維0528短講全文 → TBO Taiwan

2024 年 5 月 28 日，立法院內，中國國民黨與台民黨正在聯手以人數優勢表決通過備受爭議的「國會擴權」法案。場外，公民團體以「青鳥行動」為號召，抗議民眾在晚間聚集達 7 萬人。法律學者范耕維來到現場聲援，並發表短講說明為何這系列的修法，以刑法專業的角度來看完全是過當，甚至他們就是要讓「證人」變成「被告」，這部刑法擴權法案將破壞臺灣人的自由、迫害臺灣的人權、迫害臺灣人民。

范耕維短講全文：

各位大家好！各位為了臺灣的民主、為了臺灣的自由，跟我一樣，我們都是臺灣人的各位，大家好！

我剛剛從監察院那邊下車走過來的時候，我看了一眼對面的行政院，為什麼看那裡？因為我想起來那裡是 2008 年的 11 月，當時野草莓學運就是從那裡開始，我在那裡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刑法，我是學刑法的，我被警察抓了。

後來我走來這裡，我看了這裡我發現，這裡是十年前 3 月 18 號那天晚上，我在的地方。我想了想，為什麼十年之後我又要走回來這裡，為什麼？因為臺灣人永遠在對抗！永遠在對抗外來政權、在對抗殖民者、在對抗不公不義的事情，所以我們又要回來。

這其實是一個歷史的時刻，這是臺灣人的宿命，所要面對的歷史時刻。

怎麼說呢？各位，有非常多的前輩比我更早就走在街頭上，但是也有很多人說，有非常多青年世代，這一次，也走到了街頭上，當然也有很多太陽花的青年他們成為了青壯世代，或者像我們這些參加野草莓的人，被說我們已經是初老的老人。

但不管是誰，我們其實都面對一件事情：就是不管我們什麼時候走上街頭、進入運動、加入捍衛臺灣的行列，我們都一直在面對，那些侵害著我們民主的事情。

為什麼這是歷史的時刻？因為各位要知道，這一次，在此刻，在立法院裡面的這些人，他們正在通過一部擴權的法律，而且這部擴權的法律，是用刑法來處罰我們！

我們回想一件事情，臺灣人有沒有曾經面對過這樣的時刻？有！1991 年的廢除刑法一百條運動，當時臺灣人就面對著不公不義的擴權刑法威脅，走上街頭，去對抗這樣的一部法律。

2008 年的野草莓學運在對抗什麼？當時的口號是「戒嚴傳統重新感受」，在對抗的，是用集遊法裡面的刑事責任來箝制人民自由的迫害。

各位，這兩件事情隔了 16 年，而在 16 年後，這個輪迴又來了。

這一次，裡面的這一群人，又要通過一部擴權的刑法，來破壞臺灣人的自由、來迫害臺灣的人權、來迫害臺灣人民！

各位，作為一個刑法老師，sorry，我很不喜歡別人叫我老師，因為我從參加運動開始就覺得我們都是平等的群眾。作為一個學刑法的人，刑法是什麼？很多人覺得刑法可以去制裁犯罪者、吃掉壞人，沒有錯，刑法有這樣的功能。

可是各位可以想見，刑法就像是一個怪獸，它可以吃掉壞人，可是當牠長得太大，長得太誇張，他就會吃掉其他善良的人。

所以我們在刑法裡面會有非常非常多的一些原理，比如說各位可能聽過「罪刑法定原則」，或者各位可能聽過這幾天很多人在講的「明確性原則」，我們會透過這些刑法的原則搭起一個圍牆，讓這隻怪獸不要長太大，不要跑出去。

我們也有很多訴訟法的原理原則，他會去把這個怪獸困住，讓我們用這個怪獸去吃掉壞人的同時，不要傷害到其他善良的人，這是刑法的一個基本思考。

而我們要知道，臺灣人從 1991 年對抗刑法一百條惡法的時候，就是在對抗一隻巨大的怪獸，在臺灣人的努力之下，我們讓我們的刑法慢慢的正常，我們慢慢的把這隻怪獸困了起來，讓他不要太誇張，去吃掉太多的人。

可是今天，就在這個時刻，在裡面的這些人打算把這些牆拆掉，把這隻怪獸再一次的放出來，傷害臺灣的民主，傷害我們所有人的自由。

我想今天我要講的事情，就從回應這棟樓裡面的這些人說的話開始。

前幾天這個吳宗憲，不是那個主持節目的吳宗憲，我們知道另外一個叫做吳宗憲的立委說，「這個罪才罰一年而已，又沒有很重，這個有什麼關係！」

各位，這就是一句謊言！為什麼？

在我們學刑法的時候，一個好的、正確的立法，他要做到兩件事：第一件事情就是它不可以罰太重，他要罰得剛剛好；第二件事情，不該處罰的事情，就不能處罰，所謂的不能處罰指的就是，如果這件事不該罰，再怎麼輕，你都不能罰，你都不能罰。

各位，你們有發現吳宗憲在做什麼？他在混淆視聽！為什麼？我們今天坐在這裡抗議的是什麼？我們抗議的是根本不該有「藐視國會罪」，結果吳宗憲在跟我們說什麼？在說「這個罪 ok 啊！我們罰得很輕啊！」

他在混淆視聽、一直在講這個罪罰得很輕，但我們在意的不是罰得「輕不輕」，我們在意的是這個罪根本「不該存在」，根本不該罰我們！

為什麼這個罪不該存在？為什麼這個罪訂得不好？最大的問題是什麼，我想這幾天網路上非常多人都談過了，所以我也不想要在這邊多說。他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題，就是他沒有畫出一個清楚的範圍，就是我們所謂的「明確性」沒有一個清楚的範圍，告訴我們這個罪，處罰的範圍到底有多大？

我剛剛說了，刑法，就像一隻怪獸，我們要用圍牆把他圍住，但是，當一個刑法的條文不明確的時候，就像是把圍牆撤掉，讓怪獸跑出來。

而現在在立法院裡面的人，他們就是在讓怪獸跑出來，此刻，我知道他們應該正在通過這個「藐視國會罪」的刑法條文，他們正在拆掉圍牆要把怪獸給放出來。

這是一個不明確的條文，為什麼？

因為這個條文裡面只跟我們說，如果今天你是一個政府官員，當然我們不是，但如果有一個政府官員，他在立法院做了一個虛偽的、假的陳述，我們就說「說謊話」好了，說謊話的時候，他就會被這個「藐視國會罪」處罰。

可是問題是，政府官員在立法院裡面接受委員質詢的時候，各位看到非常多的委員，他們會做秀、會咆哮、會大呼小叫、會當大喇叭，但問題是很多的問題，我們的這些問題，我們的官員其實很難回答，或者是甚至可能被誤導，在這樣的情況之下，官員只要被誤導了，或者他很難回答的時候，有任何一點答錯，就是說謊！就可能會被這個罪處罰，這就是一個違反「明確性」的法律會發生的事情。

再來，我們來看今天早上國民黨開的記者會他們說什麼？他們已經不只說一天了，前幾天陳玉珍嘲笑我們大家說，我們都是沒有學過法律的人，她最厲害她讀過法律，他們說什麼？他們說這個法律訂得都沒有問題啊！為什麼沒有問題？他們說因為這個去聽證會的證人，在我們的司法程序裡面是不能夠帶律師的，所以他們覺得他們訂的法律很棒！因為他們說你可以帶律師來聽證會哦，但是要得到我們主席的同意，你才可以用律師。

各位，這個聽起來好像蠻合理的聽起來，可是我要跟各位講，為什麼這是一個謊言？為什麼從陳玉珍、到今天早上國民黨記者會講的都是謊言。

我們要知道，當我們在看一個法律，比如說聽證程序或司法程序，他到底有沒有提供給我們參與的當事人，或者我們說參與的陳述者好了，因為當事人是一個專有名詞，參與的陳述者、說話的人，我們有沒有提供給他充份的保障的時候，我們不會只看一個條文，有一句話叫「見樹不見林」，我們應該要看整個章節的條文，他訂的總合起來合不合理，我們不會只看一個這個條文。

我來跟各位講為什麼只看一個條文會出問題，我們的司法程序，以刑事訴訟為例，在刑事訴訟中，他們都說證人不能帶律師，ok 這句話沒有說謊，對！刑事訴訟當中證人是不能帶律師的，可是問題是什麼？問題是我們這個時候就會擔心這個證人不了解很多訴訟上的事情，你又不給他律師，那他不就會孤立無援嗎，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會講錯話嗎？

所以我們的刑事訴訟中，就會容許證人可以拒絕作證，比如說他掌握有公務或國家的機密，他可以不作證；比如說他面對一個他的親屬犯罪，他可以不作證；比如說，他的職業是從商、或他當醫生、有重要的秘密他可以不作證。

然後我們會要求這句話，非常重要，我們會要求法官，你在法庭上要告訴證人，你可以拒絕作證，這個在法律上叫做「告知義務」，我們要求法官，今天證人不能帶律師，所以法官你要告訴證人他的相關權利，告訴他：他可以不作證。

好，這是我們的「司法程序」。

我們回來看「聽證程序」。

聽證程序有什麼問題？我們剛剛講了，聽證程序裡面一個很重要的事情，在剛剛他們通過的五十九條之五裡面，他們說證人有拒絕證言的權利，可以不作證，可是！他們有沒有規定說，立法院要告知證人可以不作證？沒有！他們沒有告知義務的規定。

換言之，他們把不用作證這件事情寫在條文裡，但是他們沒有要求說，當你來聽證會作證的時候，卻沒有要求國會必須要告訴你這件事情，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可以拒絕作證，你會以為自己可以說話（一定要說話）。

再來各位，這些人說你可以請律師啊！但是各位，有什麼問題？你請律師要不要得到他們的同意？要嘛！所以會發生什麼事？這些國會的人他們不告訴證人，不告訴聽證的人說，你可以不作證，然後當你想要找一個律師來幫你的時候，他說這要經過我的同意。

那不好意思，我今天不想同意，所以你沒有律師，他們也不跟你講你可以拒絕作證，你會發生什麼事情？你什麼都不知道，就只能傻傻的說話，不是把很多的機密說出來，就是不小心說錯說謊被刑法處罰。

各位聽到這裡，我不知道各位沒有聽懂，但聽到這裡，你還覺得他們說司法程序的保障，比聽證程序差是真的嗎？是假的嘛！

聽證程序的保障，根本就不如我們的司法程序，從陳玉珍開始，到我們今天早上聽到國民黨記者會，都在說謊！他們一直強調這件事情，但這是假的！

再來，最後一個，我要講的事情最後一個：為什麼他們要用證人來規定？

各位我們要知道，當我們今天看到國民黨畫了一堆查雞蛋、什麼查疫苗、查一堆什麼，聽證在國外，可能是一個用來蒐集立法所需要資訊的一個程序，可是在臺灣，我們看到國民黨打算把這個聽證程序，當成他們查弊、查雞蛋、查什麼鬼的一個程序。

所以當今天他們用聽證程序來查弊的時候，會發生一件事情，什麼事情？如果你今天被叫去聽證程序，如果你是政府官員，你在聽證程序中，你會說兩種內容，第一種內容可能是，我看到了某個廠商做了某件事，ok 你這個時候在作證；但是你也可能會說你做了某件事、你自己做了某件事，用我們刑事訴訟的說法，就是當你講自己做什麼事的時候，你叫做被告，而當你說別人做什麼事的時候，你叫證人。

在訴訟上面，證人跟被告的保障是完全不同的，我們對於被告的保障非常多，被告有緘默權，各位看電影都聽過，被告除了有緘默權，被告有得到律師協助的權利，他可以請律師，國家不能拒絕，而且被告可以怎麼樣？被告可以說謊，他說錯話了，說謊不會被罰。

但是證人不一樣，證人在我們的訴訟中不能找律師，證人在我們的訴訟中不能說謊，證人在我們的訴訟中，如果不想作證要得到他們的同意。

各位，你們覺得被告的保護比較充分？還是證人的保護比較充分？被告嘛對不對！

所以你們知道為什麼他們這幾天要一直說、一直說我們是用「證人規定」，叫大家不要混淆視聽，這就是誤導嘛！他們為什麼一直強調他們用證人來規定？細思極恐啊！我不想用這個外國用語，但是我覺得這個詞能很好的表達，為什麼細思極恐？

因為被告的保障比較夠，證人的保障比較低，所以他們訂了一個法律，說你們來都是證人，我讓你們用比較低的法律來保障你們，讓你們不能用比較高的保障，這樣一來，他們可以怎麼做？他們可以強迫來作證的政府官員說任何的話、去強迫政府官員提供資訊，所以各位要知道，這幾天為什麼國民黨要一直講他們是用證人來立法，理由就在於這裡。

這件事情在過去，臺灣的訴訟上是發生過的，就是有一些警察，他確實會故意把你用證人的身分叫來，因為證人的保護比較少，然後等到他問到他想用的資訊之後，他再跟你說，其實，我是把你當被告啦！

這就像是什麼？這就像是他們在立的法，他們故意把你叫來聽證，來你是證人，但他們其實要幹嘛？他們要查弊，他們其實是把你當成潛在的壞人。

各位，訴訟上這樣做，在 2003 年，我們的最高法院就已經說是違法了，但今天這些、在這棟樓裡面立法的人，卻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決定，就是他們要立一部 20 年前就被宣告是違法的法！

各位，這是立法院嗎？他是違法院啊！

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，現在在裡面的人，他們不停的在立一些荒唐的法律，讓刑法這隻怪獸跑出來！他們把刑法的原理原則放棄！他們把刑事訴訟的原理原則放棄！去擴張一隻怪物出來，侵害我們的自由！侵害我們的民主！這就是在裡面的這些人做的事情！

他們說他們是領著我們納稅人的錢、幫我們立法的公僕，不是！他們根本就想當主人！他們在立一部擴權、荒唐的法律，這就是裡面的人正在做的事情，這就是我今天要來這裡講的事情。

這也是為什麼有非常多的法律學者要站出來。雖然我們都被說「我們空洞」，雖然我們都被說「我們雙標」，雖然我們都被說「我們是親綠學者」，我很好奇啊！我 2017 年在抗議勞基法的時候，那個時候我是什麼學者？那個時候難道我也是親綠學者嗎？

我覺得很荒唐！大家只是說出了法律裡面正常、該有的事情，卻被裡面這些人說：我們是雙標、是空洞的聲明、說我們是親綠學者，還有人說我們只是為了要拿到官位什麼的才來說這些話，並不是！

為什麼？因為這些參與聲明的老師，我不能代表他們，但我以我的想法就是：大家只是把自己在課堂上，教給下一輩法律系學生的上課內容，寫成聲明而已。

所以這些人到底是像陳玉珍說的我們不懂法律，還是陳玉珍自己不懂法律，我不知道，各位自己判斷！

不管怎麼樣，就像我剛剛來的時候，聽到吳叡人老師說的，就像我學生時代的時候，每次在底下他都會鼓舞我們一樣，這是我們臺灣人的宿命，我們要一直面對這件事情。

臺灣人追求了一百年的民主，從 1920 年議會請願運動，到今天已經一百年了。